吴守仁对老友的细心也颇为受用,点了点头,“就在这儿歇会儿吧,来回折腾麻烦。”
师徒二人就在办公室里用了午饭。
吃饭时,孙院长还简单问了问上午的情况,吴守仁挑了两个病例说了说,孙院长听得连连点头,对老友的医术更是佩服。
饭后,孙院长便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务了。
林天才麻利地收拾好碗筷,吴守仁则在里间的床铺上小憩了片刻。
林天才年轻精力旺盛,没有睡意,便在外间翻阅上午记录的病案,反复琢磨师父的辨证和用药思路,遇到不甚明白之处,还拿出自己带的医书对照查看。
下午,来看诊的病人果然比上午少了一些,只来了三位。
前两位病情相对简单,一位是虚劳咳嗽,一位是小儿食积,吴守仁诊脉开方,林天才记录学习,处理得很快。
第三位病人,是一位由儿子搀扶着进来的老太太,约有七十多岁。
她一进来,林天才就注意到她的双手,尤其是右手,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,幅度虽不大,但持续不断,连带着头部也有细微的摇晃。
她儿子一脸愁容地说道,“吴大夫,我妈这手抖的毛病有两年多了,越来越厉害,现在连碗都端不稳,筷子也拿不好。
西医看了说是‘震颤麻痹’,开了药吃,效果也不明显,还老是犯困。”
吴守仁示意老太太坐下,和颜悦色地问道,“老人家,除了手抖,还有哪里不舒服?平时怕冷还是怕热?睡觉、吃饭怎么样?”
老太太口齿还算清淅,断断续续地回道,“身上没劲儿,总觉得冷,晚上睡不踏实,胃口也一般……”
吴守仁仔细查看了她的舌苔(舌质淡胖,苔白腻),然后凝神为其诊脉。
林天才在一旁静静观察,只见师父的手指在不同脉位停留了较长时间,眉头微蹙,似乎在细细体察。
“脉沉细无力,兼有弦象。”
吴守仁松开手,对林天才低语道,“此乃肝肾亏虚,气血不足,筋脉失于濡养,加之风邪内动所致。年高体弱,本源已亏。”
他略一沉吟,对老太太和她的儿子说,“老人家,您这病根在肝肾不足,我试着给您扎几针,先让这抖动缓解一下,您看如何?”
老太太和她儿子连忙点头同意。
吴守仁让林天才取出消过毒的毫针。
他取穴精准,手法轻柔而稳健,先后在老太太的 风池、合谷、太冲、阳陵泉 等穴位施针。
林天才全神贯注地看着,他知道风池穴能祛风通络,合谷、太冲是开四关以镇肝熄风,阳陵泉则是筋之会穴,擅长舒筋活络。
当最后一根针落在阳陵泉穴时,吴守仁手指轻捻,运用了一种特殊的补泻手法。
说来也奇,不过短短一两分钟,老太太那持续颤斗了两年多的手,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缓缓地、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,最终只剩下极其微弱的颤动。
老太太自己都不敢相信,抬起手来,翻来复去地看,激动得声音都带了哭腔,“停了……停了!真的停了!吴大夫,您真是神了!我这手……我都快忘了它不抖的时候是啥样了!”
她儿子也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,连连道谢。
吴守仁微微一笑,语气平和,“老人家,莫激动,这只是暂时缓解。您这病需要慢慢调理,光靠针灸不够,还需配合汤药,补益肝肾,益气养血,才能稳固效果。”
他随即口述了一个以地黄、山茱萸、枸杞子、当归、黄芪等为主的方子,让林天才记录下来。
送走了母子俩,林天才看向师父的眼神充满了敬佩。
他知道针刺立效看似神奇,实则是创建在师父对病机精准判断和深厚功力之上的。
吴守仁看着徒弟亮晶晶的眼睛,淡淡道,“医者,知其要者,一言而终。不知其要者,流散无穷。此症关键在于辨明虚实,补泻得宜。你日后需在脉诊和辨证上多下功夫。”
“是,师父。”林天才郑重应下,将这句话和刚才那神奇的一幕,深深印入了脑海。
经过这半天的见习,协助师父处理了形形色色的病例,林天才原本因快速掌握理论知识而升起的一丝自得,早已被彻底浇灭。
他亲眼目睹了师父如何通过细微的舌苔变化、复杂的脉象以及看似不经意的几句问话,精准地把握住疾病的根源,这远非书本上干巴巴的理论所能比拟。
他以为自己已经学到了师父的部分手艺,此刻才清醒地认识到,自己不过是记住了理论框架,距离真正独立、精准地诊治各种病人,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实践火候。
在下午没有病人的空闲时间里,他没有懈迨,而是静下心来,仔细回顾和梳理今天记录的所有病案。
眼看快到下班时间,办公室内暂时没有新的病人,林天才便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吴守仁身边,躬敬地低声道,“师父,弟子有一个疑难,思索良久不得其法,想向您请教。”
吴守仁缓缓睁开眼,看向一脸认真的徒弟,“哦!何事让你如此困扰?”
“是关于一种先天性的寒毒之症。患者应是女子,年纪不大,其寒症应该是源于母体怀胎时曾长时间滞留极寒之地,寒气深入胞宫,损及胎儿先天之本。
此寒毒并非普通虚寒,似是深植于骨髓经脉之中,寻常温补药物,如同隔靴搔痒,难以触及根本。
表现为平素极度畏寒,手足冰凉,气血运行滞涩,面色苍白,甚至在……在月事期间尤为痛苦难忍。”
他虽然没有提及苏月华的名字,但将她的内核征状和可能的病因都清淅地描述了出来。
吴守仁闻言,神色渐渐凝重起来,他坐直了身体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。
“先天胎寒,深入髓脉……”
他沉吟片刻,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天才,“此乃疑难重疴,非同小可。你能观察到这一步,已属不易。寻常的桂枝、附子、干姜之类,药力难以直达病所,反而可能因其燥烈而耗伤本已不足的阴血。”
林天才心中一紧,连忙追问,“师父,那……可有根治之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