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雨的训练室里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。

黄少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一言不发。这比他说一万句垃圾话还要让人感到不安。

他的屏幕上还停留着个人赛结束的画面，那个灰色的“败”字，象一根针，深深刺入了他那颗永远充满活力的剑客之心。

他反复回放着比赛录像，尤其是最后阶段，他被陈默那套朴实无华却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连击带走的画面。

他没有找到任何操作上的失误，对方的每一个技能衔接都卡在他旧力已尽、新力未生的那个绝对节点上，仿佛他身体的僵直时间不是一个游戏数据，而是一个被对方提前写好的剧本。

“想明白了吗？”喻文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，温和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
“我……不明白！”

黄少天猛地一拍桌子，终于爆发了，

“他怎么做到的？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心攻击，什么时候是在虚张声势？我的垃圾话对他来说应该全是噪音！他凭什么能从噪音里听出东西来？这不科学！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？！”

他的语速极快，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，宣泄着他的困惑与憋屈。

他纵横联盟多年，靠的就是这套“垃圾话+机会主义”的组合拳，无数大神级选手都在他的语言风暴中迷失过方向。

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对手，不仅没有被干扰，反而把他的语言当成了破解自己的密码本。

这种感觉，就象一个最顶尖的间谍，发现自己的加密电报被敌人实时破译，还用它来给自己设下了埋伏。

“少天，”喻文州将一杯水放在他手边，“你冷静一点。你输的不是操作，也不是心态，你输给了一种全新的‘逻辑’。”

他调出了比赛的另一个数据分析界面，上面是两条曲线。

一条是黄少天操作的ap波动，另一条，则是他发送垃圾话的频率和“新词汇/重复词汇”比率。

“你看这里，”。在你释放‘幻影无形剑’时，你的用词从‘疑问句’和‘感叹句’，变成了‘宣告式’的陈述句。这些都是你为了极致专注而下意识做出的改变，连你自己都未必察觉。”

黄少天愣愣地看着那两条曲线，在喻文州指出的几个关键节点上，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同步性。

“他不是在‘听’你的垃圾话，”喻文州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，“他是在‘解析’你的语言模型。他把你当成了一个程序，你的垃圾话，就是这个程序输出的日志文档。他通过分析日志，预判了你下一步的指令。王杰希的‘想象力’，被他量化成了概率。而你的‘噪音’，被他译码成了‘信号’。他正在用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方式，给‘人性’创建数学模型。”

“怪物……”黄少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
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。

这已经超出了电子竞技的范畴，近乎于一种认知层面的碾压。

而在返回酒店的雷霆大巴上，队员们正沉浸在客场掀翻蓝雨的巨大喜悦中。

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团队赛的每一个细节，肖时钦的精妙布局，方学才的致命一击，以及程泰的完美控制。

只有陈默，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，戴着耳机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。他的视网膜上，正以极高的速度回放着与黄少天的对决。

【目标‘黄少天’行为模型已创建。】

【模型名称：噪音信源。。

【模型评价：高效，可复制性低，仅适用于特定目标。】

胜利，再次验证了他的理论。但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“快乐”。对他而言，这只是一次成功的实验，一次数据的胜利。他解决了“想象力”和“噪音”两个变量，但肖时钦曾经问他的那个问题，依然悬在他的内核逻辑之上。

“人心，你能数据化吗？”

他能数据化黄少天的“话”，但他能数据化黄少天此刻的“不甘”吗？他能数据化王杰希被击败时的“错愕”吗？

回到酒店，肖时钦单独留下了陈默。

“做得很好。”肖时钦的赞扬简洁而真诚，“你给了整个联盟一个惊喜，或者说，惊吓。你证明了你的方法是可行的。”

“这只是针对特定目标的特定算法。”陈默平静地回答，“它的泛用性很差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肖时钦点点头，他打开了下一轮的赛程表，上面是两个巨大的字：轮回。

“下一个对手，轮回。个人赛，你很可能会对上周泽楷。”肖时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，“陈默，你的‘人肉雷达’，你的‘人性变量’分析法，在周泽楷面前，可能会完全失效。”

陈默的目光投向屏幕上周泽楷的照片。那个英俊得不象实力派的男人，联盟第一人，枪王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因为他是一个‘黑箱’。”肖时钦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王杰希的想象力，是看得见的华丽，是外放的。黄少天的垃圾话，是听得见的喧嚣，是外露的。他们都在向外界输出信息。但周泽楷不。他不说话，他的表情永远波澜不惊，他的操作风格……你无法用‘诡计’或‘机会主义’来定义。他只是用最合理、最高效、也最华丽的方式去赢。你从他身上，读取不到任何‘噪音’，也找不到可以量化的‘想象力’。他就象一个完美的、沉默的杀戮机器。”

肖时钦看着陈默，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：“面对一个不产生任何额外信息、不暴露任何情绪、行为逻辑近乎完美的对手，你的算法，要从哪里获取‘变量’？”

陈默的内部系统，第一次对一个明确的分析任务，返回了空白。

【分析目标：周泽楷。】

【可获取数据：比赛录像，操作数据，移动轨迹。】

【可分析变量：无。】

【结论：无法创建有效的预测模型。】

如果说王杰希是一本用狂草写成的诗集，黄少天是一部自带海量弹幕的电影，那么周泽楷就是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金属，它什么都不告诉你，只是冰冷地、完美地，映照出你自己的失败。

陈默沉默了。他发现，他之前所有的成功，都创建在一个前提上：对手是一个“人”，一个会暴露情绪、习惯和思维模式的“人”。

可如果对手给你的感觉，比你这台机器，还要更象一台完美的机器呢？

他更新了他的【内核研究课题】文档。

在【噪音信源模型】之后，他写下了一个新的、更加棘手的难题。

【第三阶段课题：黑箱问题——如何解析一个无信息输出的目标？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