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早知就不走这条路!”
夜色寂聊,狼虫鸣叫。
陈磊赶着牛车,秉着火把,摸黑回走。
方才行经一条岔道,路太黑,一时没分清,走岔了道,走了半截瞧着不太对劲,才回过神来。
他本想住一晚,等天明再回庙里,但一想妙戒在等,便就狠下心来摸黑前行。
毕竟那种焦急等待的感觉,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。
嘎吱!嘎吱!
二岁壮牛拉着辕车,驮着陈磊,徐徐而行。
走不半里,到一密林处,啜的一下,陈磊猛的一个前倾。
再看那牛,就僵在那处,任怎般驱使也不再挪脚。
周遭亮光照不开五尺,虫不鸣鸟不叫,夜风一吹,只有手中火把摇曳得噗噗响,一阵恶寒席卷全身。
陈磊大感不妙,这是遇上祸事了。
牛车上摸索了一下,没甚么趁手的物件。
又谨慎的跳下,顾看,弯腰,再顾看,迅速抓起一把石子,捻着一块石板。
擎开火把往前探去,他要去看看是甚么东西作怪。
探出几丈远,拨了几次火光,周遭只些松柏老荆、枯藤蒿草,其他无甚活物。
正要回身,忽地一下,腿根呵来一股冷风,一道沙哑声音暮然响起。
“老汉,且看我象人否?”
陈磊猛回头,眼前还是那般景,那有甚么精怪,正暗想许是游魂野鬼作乱。
“你这瞎眼汉,这里!这里!”
声发于底,循声下望。见一黄毛鼠,两条脚直溜溜站着,到腿根高度,一双小贼眼嗞溜转。
原是黄鼠狼问路。
陈磊笑了,还道是甚么精怪,竟是你这憋脚货。
也不搭话,薅出一把石子往下一洒,挽正石板便就着打。
那鼠狼吃疼,抱着小脑袋“哎哟!”乱叫,四下鼠窜。
陈磊发了狠,追上去就要就地打死。
“好爷爷莫打!莫打!”那鼠狼且惊且疼,往那地一趴,就地拜起了佛。
看其通晓人性,陈磊漏出手中石板,教他看清好物件,又着起来问询。
“甚么精,甚么怪,来何野山?为何扮妖吓人?”
那鼠狼吃了一通打,老实了,怯生生立在那处,也不敢看人,口中只道:
“乃孙黄皮小妖,就住这处卧虎岗,方炼化横骨,习得人声,正待去寻大王。”
“又常听山主言:‘人乃狡诈恶毒之辈,常须仔细。’,见着牛车脚力,便想借计唬走,以供驱使。不想冲撞了爷爷!”
听了这番话,陈磊算是知晓了大概。
这鼠精原是一刚开智的小妖,他曾听言,诸兽口中皆悬一块横骨,初时只晓兽语,若成精,必先炼化横骨,方可开智,通人语,习人性。
他还咂磨出一件事,这厮背后还有个山大王,不晓得是甚么成精,凶性如何。
又想到这处夜黑风高,山深林密,若放其回去通风报信,闹不好就要遭害。
想到这,陈磊冷冷的盯着这货,尤豫着要不要打杀,以绝后患。
那鼠狼有几分机警,眼看这尊瘟神握石板的指节时紧时松,暗道要小命不保。
忙里拜佛,哆嗦道:“爷爷饶命!爷爷饶命!小的再也不敢了。”
唉!陈磊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这货好不容易修成横骨,暂未害人,若就此打杀,也实在不忍。
毕竟,他自己是最清楚修行有多难的。
只是贸然放走,又实非明智之举。
思索了一会,他想到一个两全其好的法子,遂唤那鼠狼起身,责声道:“打杀你命有违天理,爷爷一路烦闷,汝便随我一程,待行将路远,自会放你回山。”
说罢,也不管其答不答应,一把掐着后颈皮,提溜着回牛车,绑住四脚。
那鼠狼常听山主教悔,晓得人心狠辣,心道多半要被拿去剥皮卖肉,眼见要驱车上路,再度恳求道:
“老爷慈悲,放小的回去罢!向后得见大王,定会承爷爷的好。”
然而,回应只有石板重重拍到木板上,砰的一声闷响。
鼠狼吃了一惊,耷拉着个脑袋,不敢再言,只得心里苦呵呵:
“祸事了!祸事了!今番被人擒了去,几时再得见大王,可惜一身好皮囊,不知裹了那家身。好苦啊!”
他这边叫苦不迭,那牛却嚼着嫩草,鼻一嗤,拉着车吱呀吱呀重新上路。
行至半道,离了远,陈磊这才问道:“即已成精,可有名字?”
那鼠狼道:“大王叫我短尾。”
陈磊听了,下意识往他那尾巴看去,方才夜黑事急,未曾仔细,今番一看,果是鼠如其名,尾儿比他辈短上一截。
遂点点头,又问:“短尾,你说有一大王,是甚么名号,也在那山么?”
短尾见说起自家大王,小眼珠一亮,自豪道:“我家大王乃一山君身,引得月华三百岁,修得武艺似天高,练成神通深似海。”
说着兴起,又滔滔不绝道:“前番大王听得有一太公显圣千里外黄风岭,便想拜个好山头,谋番好差事。”
“临行前嘱咐,向后若有小妖炼化横骨,可去找他,以便带承带承。若爷爷依准,待谋得差事,定好生孝敬!”
听了这番话,陈磊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。
山君即老虎,又去了黄风岭。
莫不是那位剐了一身皮,耍得悟空、八戒直叫急的虎先锋?
竟在此处遇见他的妖属!
还有一个疑云挥之不去,这小妖言黄风岭显圣,难道那黄风大王已经开始占山头了。
陈磊记得他,使一三昧神风,可是惊得漫天神佛猝不防,犀利得紧。
又过了一阵,听得那短尾叫唤道:“好爷爷!今已离远,若再行之,难摸着路哩!就放了小的罢!”
陈磊举着火把,照了照路,却是已远,都快到矮山了。
若带着小妖再往前,就多有不便了,惊了村民不说,漏了处所事大。
他厉声道:“今番放你不难,且记住,向后须行好事,莫犯伤生害命之恶果。若我得知,此石板绝不轻饶。”
短尾听得小命能保,喜得连连晃尾,急道:“决计不敢!决计不敢!”
陈磊点点头,解了绳扣,放其离去。
临了,那短尾忽地回头,恭承道:“不知爷爷名号,也好报答。”
陈磊望着那学着人礼,躬身拱手的小妖,一声冷笑,驱车复行。
渐行渐远,那短尾未得应答,立在那处正暗自思量,却在此时,远远传来一声:
“乃公性安!且记牢!”
“性安!性安!”短尾复述几遍,牢牢记住这个名号。
却说那远在一里外的性安,凭空打了几声喷嚏。
他眉头一皱,嘀咕道:“敢情又是那三石脓包,背地咒骂于我,果是好胆。”
那边案头上的妙戒,本就为错付了人,失了宝贝心烦,听得他在谩骂,也凑声道:“汝说那恶贼如此歹毒,怎还与之相近?”
性安冷哼一声:“我矣受其苦,怎言与之相近?”
随即又将起了是非,言之如何坑蒙拐骗,偷盗宝贝,一肚子苦水直往外吐。
讲到兴起,又不妨骂上两句出气。
正当他出言寻求认同时,屋外传来一阵稀疏声响,渐渐相近。
妙戒心头顿喜,直步出院。
前方夜色中,一人,一火光,架着牛车缓缓而来。
这一刻,先前所有不快烟消云散,他扭头朝性安浅浅笑道:
“你这道长信口妄言,险些害我错怪好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