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磊本想叫猴子在门口等侯,又担心他耐不住性子,遂一同进去。
下人见之徨恐不安,他连忙宽慰“莫怕,这是我猴兄弟,不伤人”,便引着猴子直入后堂。
猴子也晓得自个貌相吓人,特地拉低帽檐,整了整宽大的衣裳。
进了后堂,只见一女子,生的体胖腰圆,却也温润舒雅,脸上常挂一抹浅浅笑意,坐那长凳上纳鞋。
这女子就是陈磊妻儿,南盐镇郑屠夫的老来得女——郑小小。
郑小小闻着声,抬头一看,惊得手中粗针一戳,颤颤巍巍往后缩,惊恐间望向自个夫君,颤声道:“郎君,这是个甚么东西?”
陈磊正欲开口,猴子已抢先一步,学人拱了拱手:
“嫂嫂莫怕,俺是那花果山上仙石里长的猴子,飘洋过海寻访仙缘,不期遇见陈兄弟,嫂嫂放心,俺不会伤人。”
虽不恼,也暗自想到:“陈兄弟不似凡夫,这陈嫂嫂倒是个常妇。”
随后,他自顾自找个凳坐下,瞧见盘中有些新鲜瓜果,刚想着手去拿,忽得想到什么,问道:“嫂嫂,这瓜果俺可食得?”
郑小小看他这副模样,惊骇消了大半,只当是个通人性的猴子,点了点头,趁猴子嘬嘬吃着瓜果,起身将陈磊拉到墙后,小声道:
“你从哪寻得这猴子,看着怪象人哩。”
这事说来话长,且旁人也难以理解,陈磊简单说明后,便向郑小小说出自己去寻仙求长生的想法。
他当然知道,这么做确实有些无情无义。
只是一想到,来这西游一遭,不当回神仙岂不白来了?
以往没有仙缘,确实无奈之举,现在仙缘就在眼前,叫他怎么甘心放弃。
郑小小也只当是在胡言,浅浅笑道:“留你那猴兄弟在家多吃盅米酒,多过几天舒坦日子,好过那甚么仙不仙的。”
说罢,看向陈磊,见他表情严肃,心下一咯哒,试探性问:“你说真的?”
得到肯定答复,她当下变脸,撒泼打滚,又哭又闹,见无效果,哭哭啼啼道:“你这厮好生无情,说什么求仙,我看你是嫌俺貌丑,欲奔他处呜呜呜,忘恩负义的汉子呵。”
见陈磊将自个搀扶起,还以为是方法奏效,遂止住哭泣,坐在塌上吸着鼻子。
不曾想下一瞬,一人一猴转身步出门。
当下就傻了眼,恶狠狠嚎道:“陈磊,你这腌臜汉子,要是出了这门,盼你半路被虎叼去嚼骨。”
直至二人走远。
她有些反悔,边哭边祈求道:“神仙呵,你若有灵,护持俺家汉子一路平安,早日归来,俺虔心求拜,早晚奉上三柱香。”
话说二人出了门,陈磊便思衬着去跟岳丈郑屠夫知会一声。
毕竟这一趟,也不知归来已是几何。
还没走多远,忽而背后有人呼喊“姑爷慢走”,他回头一看,正是家中下人追来。
霎时心中一虚,没曾想此事竟如此棘手,怕是不好脱身了。
那下人来到跟前,撑着双膝,气喘吁吁:“姑姑爷,小姐说新纳几双叠布鞋,教我送来给姑爷路上轮换着穿。”
说着,将陈磊拉到偏僻屋檐下,左右顾视,见周遭无行人,悄悄从胸口摸出一个绣花荷包,迅速塞进他袖口,小声道:
“小姐教我拿上些银饼,让姑爷路上使小姐还说,老爷那不用去了,您给献的那“分区甚么售”之策甚是妙用,老爷必不舍放人。”
下人走后,陈磊将草鞋拿在手上,最上那对尚带一点嫣红血迹,鼻子一酸红了眼框。
成家三载,郑小小待人事物若顺心则温和善良,然稍有不顺己意,便喜用撒泼打滚之法,逼人就范,街坊邻居,无不言其“静若处子,恼似刁妇”。
直至离别之际,方知此妻甚贤之。
见猴子拐脚上来,他昂首别过头去。
这猴子见人往陈磊袖口塞了东西,心生好奇,本来性子就急,抢上前来就往袖口翻找。
随即拽出手上,见沉甸甸的,就欲打开。
陈磊连忙止住:“这是银饼,此地人多眼杂,莫要拿出来顽耍。”
猴子笑嘻嘻道:“陈兄弟做了什么买卖,换得如此财物?”
陈磊一把夺过银子,呵斥道:“泼猴,休得胡言!”
猴子不知为何失言,只是看陈磊面色不佳,情知不妥,便跟着身后,一会扯扯他衣襟,一会拍拍他肩膀。
见陈磊很快恢复神色,遂又满心欢喜。
二人去集市备了些干粮,径直出了南盐镇。
陈磊本想买份私绘地图,谁知去了几家所知的暗铺,能买到的皆是一些粗绘本镇地图,甚至粗略到一眼假那种。
这东西在这时代毕竟是个稀罕物,再大一点或详细一点的通常掌握在官府那,轻易不示人。
到了稍远里路,陈磊两眼一抹黑,轻易不敢乱带路,只能由猴子随着本心去找。
二人穿州过府,朝餐夜宿,游荡了三年。
陈磊也从一个白净小伙,历经风吹日晒,变成一个黑粗汉。
不得不说,猴子仙缘是好,此前陈磊出门,每次行不远就遇大波折,无功而返。
而跟猴子结伴以来,虽说也麻烦不断,但都是些小事。
在这期间,也遇见几处仙山古洞,不是人去洞空,就是以无缘为由轰出门外。
又过了两年,陈磊带出来的银子已经花了个见底,叠布鞋更是踩烂好几双,只剩带有血渍那对,一直别在腰上,没舍得穿。
一日饿极,猴子又欲拾起旧手艺。
陈磊看着不是办法,于是想了个活计。
二人假扮耍猴艺人,初时耍枪弄棒,有了人气再把仙猴能口吐人言,能算会卦,作为重点,来活了,猴子就相机行事便可。
一来二去,还真就弄出了名堂,除日常花销外尚有结馀。
猴子更是练就一口好嘴,能说会道,见人都能侃上两句。
因此也惹上些祸事,时常有人欲使重金从陈磊手中买下猴子,有些恶人更是豪取强夺,若是不从,便动起刀兵。
于是二人身上平添几处伤疤,也背负了些人命。
这日,照常做完活计,去客栈吃食,顺便打探消息。
陈磊唤来堂倌:“老先生,两碗面,一盘果品对了,跟您问询下,可知此处离那西洋大海还有多远。”
老堂倌连声附和:“不远不远,邻镇便是。”
猴子一听,满心欢喜,一把抓住堂倌:“老先生此话可当得真?”
堂倌连连点头:“不当人!不当人!您这出了名的仙猴,能掐会算,我怎敢胡诌。”
闻言,一人一猴对视一眼,眼中各放异彩。
西洋大海,可算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