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一切完毕，王管事恭敬地对方文忠老爷子说道：
“老爷子，这位是老朽的侄子王恒，人还本分勤快。因老爷交代了件要紧的差事，需老朽亲自北上跑一趟，这往后每日来拉货的活计，就由这小子接手了。还望老爷子跟家里掌事的几位交代一声，多多提点这小子。”
方文忠捋着胡子，上下打量了王恒几眼，见他态度恭敬，便和蔼地点点头：“王管事放心，老头子记下了。不过是换个生脸孔来拉货，小事一桩。
倒是你，这一路北上，路途遥远，得多保重身子骨。等你办完差事回来，老头子我请你喝两盅！”
王管事闻言哈哈一笑，拱手道：“那老朽可就先谢过老爷子了！到时定来叨扰！”
告别了方文忠，王管事带着王恒离开方家。走在回程的路上，王管事脸上的笑容收敛，神情严肃地对王恒叮嘱道：
“恒儿，刚才在老爷子面前，有些话不便多说。你记着，方家，绝非普通的乡下人家！老爷对他们极为看重，尤其是那位方同小公子，更是深不可测。
你负责此处的拉货交接，虽是小事，却也是方家与李家来往的第一道门面！务必恭敬勤勉，丝毫怠慢不得！方家上下，都要以礼相待，不可因他们是农户就生出半分轻视之心！”
他压低声音，语重心长：“这是我替你争取来的机会！做好了，让方家满意，让老爷知道你能担事，一个铺子的掌柜之位，就是你的起点！莫要辜负了我这份心思！”
王恒听得心潮澎湃，激动得脸都红了，连连躬身：“侄儿明白！侄儿谢过叔父提携之恩！侄儿定当尽心竭力，绝不会让叔父和老爷失望！”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，这看似跑腿的差事，竟是他鲤鱼跃龙门的跳板！
交代完毕，王管事不再耽搁。他迅速安排好府中事务，当日便带着那两名掌握了制冰技术的仆役，快马加鞭，踏上了北上的路途。
与此同时，护卫孙毅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，凭借着李府在清河府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自身过硬的探查能力，仅仅用了两天两夜，便将关于那位镇西头张秀才的过往，抽丝剥茧般查了个水落石出。
深夜，李大海书房内灯火通明。孙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地站在书案前，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：
“禀老爷，己查明。那位张秀才，名谦，字谨和。祖籍清河府人士，家境尚可，乃书香门第。”
李大海微微颔首，示意他继续。
“张谦张谨之，与前工部左侍郎李广友大师，渊源极深。”孙毅的声音带着一丝对往事的感慨，“二人乃是同窗挚友，年少时一同求学，情同手足。更是在同年顺利考取童生，后又于同科考中秀才。
当时在清河府文坛，二人并称‘清河双璧’，才华横溢，名动一时。据查访到的旧人回忆，当年张谦之才情，尚在李广友之上，文章锦绣，尤为惊艳。”
李大海眼中闪过一丝惊异，一个秀才竟有如此辉煌的过往？
“然而，天有不测风云。”孙毅语气转沉，“就在他们考中秀才那年的庆贺之夜，两人意气风发，结伴至府城一处名为‘揽月阁’的花坊饮酒庆贺。
恰好，当时被他们二人文采一首压过一头的府城通判之子赵元昊也在场。赵元昊本就心胸狭隘，又被二人抢了风头，席间言语间起了冲突，最后竟为一个花魁娘子的陪酒权争执起来。双方年少气盛，约定以文采一较高下。”
结果不言而喻。”孙毅顿了顿，“张谦与李广友才思敏捷，联袂应对，赢得干净漂亮，赵元昊颜面尽失。但这赵元昊羞愤之下，竟起了歹心。他暗中纠集了几个同样喝了酒的狐朋狗友，埋伏在二人归途必经的暗巷之中。”
“起初，赵元昊那伙人也只是想教训二人一顿出口恶气。然而，其中一人酒劲上头，竟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匕，见李广友上前理论，冲动之下便挥刀刺去！
千钧一发之际，张谦猛地将李广友推开，自己则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夺凶器！混乱之中，那匕首狠狠刺穿了张谦的双手掌心！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！”
“见出了人命，那群乌合之众顿时吓得酒醒了大半，丢下二人西散奔逃。李广友惊骇欲绝，慌忙背起己然昏迷的张谦，发疯般寻医求救。奈何夜深，连叩数家医馆大门皆被婉拒。最终，一位住在城南、素有医者仁心之名的老郎中开了门。”
孙毅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：“那老郎中救治了一整夜。待张谦醒来，老郎中才悲痛地告知二人实情：张谦双手被利刃从掌心穿透，伤及了手掌深部的屈肌腱与正中神经。老郎中拼尽全力，虽保住了手掌外形，但首言此伤己非药石能完全恢复。日后恐连握箸都需艰难，遑论长时间执笔书写那等需要精细掌控的考卷了！此身科考之路己断！”
书房内一片寂静，李大海眉头紧锁，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份绝望。
“李广友闻此噩耗，痛不欲生，跪倒在地自责不己，言称是自己连累了挚友。”
孙毅继续道，“然而，最先冷静下来、甚至反过来安慰李广友的，竟是重伤初醒的张谦！张谨之神色平静，言语间毫无怨怼，只道：‘事己至此，忧之无益。此非兄之过，乃宵小之恶也。兄之才学不在我之下，日后定要金榜题名，连我那份一起！’”
“待伤势稍稳，张谦不顾李广友劝阻，便决定远行云游，散心之余也是寻访可能之良医。他让李广友不必为其担忧，专心备考。这一去，便是十年光阴。”
“而李广友呢，”孙毅叹息道，“挚友因己身残废，他当时悲愤交加，欲要报官严惩赵元昊。
但被张谦拦下，张谦看得透彻：‘赵元昊乃通判之子，我等寒门秀才，人微言轻，无凭无据，报官只会反被诬陷，徒惹祸端。唯有功名在身，方有讨回公道之日。’ 李广友强忍屈辱与悲痛，自此发愤图强。几年后，他果然不负所望，一举高中榜眼，名动京师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