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明洞洞天内。
一蜉蝣自草丛间翩然起舞,偶遇一蟋蟀,二者嬉戏追逐,其乐融融。
日影西斜,蟋蟀望了望天色,与蜉蝣作别,相约明日再会。
明日是何物?蜉蝣不解其意。
它未曾远去,只在蟋蟀洞口静静守候,于夜半时分,悄然而逝。
翌日,蟋蟀见洞口那已无生息的蜉蝣,心中掠过一丝悲凉,旋即转身,蹦跳着没入深草
它遇一蟾蜍,蟾蜍邀其同游。
蟋蟀欣然应允,自此朝夕相伴,快活不知时日。
数月忽逝,几片黄叶旋落肩头。
蟾蜍打了个哈欠,告知蟋蟀冬眠在即,相约来年再聚。
蟋蟀惶然无措,不明“来年”为何物。
直至雪花覆满草茎,它带着满心困惑,寂然长逝。
待到春暖花开,蟾蜍自穴中苏醒,四处寻不见旧友踪迹。
偶遇一老龟,便上前探问。
老龟长叹:“每逢春日,皆见此事,老朽此生,已见过太多这般约定。”
它缓缓道:
“那蜉蝣朝生暮死,何来明日?蟋蟀若能多陪它片刻,于它便是半生。”
“蟋蟀命不过冬,你既为蟾蜍,若能多伴它几程,于它便是一世。”
言罢,老龟不再多言,蹒跚而去,唯有偈语随风飘散:
“蜉蝣一日赴黄泉,蟋蟀一生无来年。”
“蟾蜍梦醒又一岁,来生或许再无缘。”
“今岁春尽红颜老,一生尽兴方无憾。”
“劝君莫再空悲切,今日之梦今日圆。”
不远处,徐玄桢骤然睁眼,望向老龟逝去的方向,整衣起身,肃然一礼。
于此枯坐参悟十载,大道无门。
闻老龟话语,他幡然醒悟,与其困守空境,不若先行未竟之事。
出得洞天,他未惊动一人,身化流光,直坠九幽。
穿越层层地狱,直至那片吞噬光线的黑色雾海。徐玄桢握紧手中斧,步伐坚定,径直踏入。
翠云宫内,匍匐酣睡的谛听猛然惊醒,即刻将耳紧贴地面。
“何事?”
地藏王看着这个整日里只知道睡觉的家伙,面露疑色。
“菩萨,那小子再入九幽此番,竟是信步而入。”
地藏菩萨闻言蹙眉,手按桌案欲起,终又摇头坐下:
“由他去吧。”
谛听不解:
“菩萨不管?若他在其中生出事端,恐有大麻烦。”
地藏菩萨淡然一笑:
“之前听闻他一人轻松拿下四大天王,此等本事,是你去管,还是我去管。”
那还是你去吧,谛听立时缄口,将头往怀里一缩,寻个舒服姿势,再度沉入梦乡。
黑色雾海之中,徐玄桢持斧疾步前行。此时的他象是闯入鸟群的鹰隼,走到哪里,那些黑色雾海便主动避让开。
行至一处石柱前,徐玄桢停下脚步,看着手脚皆被锁链捆缚着的烦恼丝,柔声道:
“抱歉,我来迟了。”
此乃他心念萦绕的未竟之诺,昔日承诺,必带烦恼丝脱离此境。
念头不通达,大道何求?
一身素衣的无忧菩萨抬眼望来,眸中唯有纯粹的迷茫:
“你是何人?为何致歉?”
徐玄桢眉头微蹙,先前黑莲教主为烦恼丝求取甘露水,未言其由。
如今看来,确是出了大变故。
“是曾许诺,救你出去的人。”
言毕,他伸手便欲斩断那禁锢的锁链。
“不可!”烦恼丝却是摇头阻拦道:
“我瞧你面善,信你所言非虚。但我,不能离开。”
“为何?”徐玄桢眉头紧皱。
烦恼丝眼神空蒙:“不知,我记忆不全,不知其中缘由。”
徐玄桢正欲追问,一个声音自后方雾海深处传来:
“她为见你,分一半神魂入世轮回。神魂不归,此身若强离雾海,只会加速其陨落。”
徐玄桢蓦然回首,眸中金光一闪,却只窥见远处一道模糊轮廓:
“阁下是何人。”
“名号太多,贫僧亦不知该用哪一个。不过世人多称我为‘教主’。”
徐玄桢心下凛然,想起前世有名的一句话:地震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
他收敛思绪,执礼甚恭:“晚辈有礼了,还请前辈赐教解救无忧之法。”
黑雾中人影始终不肯向前,与徐玄桢保持着距离,让徐玄桢难以看清其面貌。
“贫僧观你,近来似在参悟金丹大道?”不等徐玄桢回答,那人又笑道:
“罢了,你可知,贫僧为何遣人向你求取那一滴甘露水?”
徐玄桢看向无忧道:“自然是为了她。”
“是,也不是。”那人叹道:
“无忧心执于你,得菩萨果位已是极限。她自裂神魂前往寻你,境界大跌,能维持此身不灭,已是万幸。”
“奈何贫僧本体不在此处,所能助她有限,那滴甘露,便是为她续命之物。”
徐玄桢皱眉道:“若需维系生机,金丹蟠桃,我亦可取来。”
那人摇头:“她本是观音菩萨烦恼丝脱化而成,那些与神仙增寿的东西,与她反而无用。”
“唯有观音以大法力炼就的甘露,方契合其本源,延续其灵机。”
“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。她因之而生,亦需因之而存。”
徐玄桢眉头锁得更紧:
“前辈不妨直言,究竟该如何救她?”
那人回道:“寻回那半缕离魂,归于此身即可。”
徐玄桢心念电转,橘村阿兰,大抵便是那半缕魂魄。带她来此,看似不难。
旋即,他心生警醒,若此事如此简单,何须等他前来?黑莲教主自有万千手段。
念及此,他皱眉问道:
“其中应是有隐情,前辈不妨直说。”
“不愧是道祖看上的弟子。”黑影微微颔首:
“此地凶险,无忧分离神魂时,已被黑雾侵染,魂体受损。”
“那离魂本就残缺,受创后更是脆弱。”
“加之其承载着对本尊最大的执念,贫僧只得顺其本心,施法助其投入万宝山橘村轮回。”
原来如此,若非我今日寻来,怕是仍不知这其中隐情,徐玄桢忽而追问:
“若我始终不来呢?”
若是他不来,这黑莲教教主绝对有后手,此刻主动坦言,怕是那后手,已然行不通了。
黑影沉默半晌:“若你不来,待她那俗世中神魂寿尽,贫僧自会引其归来,补全魂魄。只是”
黑影叹气,继续说道:
“就算引那一半魂魄回来,亦是需要花不少时间,才能彻底补全其魂魄。”
徐玄桢回望烦恼丝,见她神情依旧茫然,仿佛全然未闻方才对话,他声音陡然一沉:
“依教主之意,待她魂魄补全之日,方才是您心目中真正的‘无忧菩萨’,一个了却尘缘、再无挂碍的菩萨,是么?”
他可没忘记烦恼丝被镇压在这里的原因。
那黑影再度陷入沉默,雾海仿佛也随之凝固。良久,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:
“痴缠情丝,于菩萨道有害无益。贫僧本意确是为助她斩断尘缘,得证果位。”
“只是眼下变故横生,贫僧刚推演出,观音正亲身赶往万宝山。事情紧急,不得不将实情和盘托出。”
“贫僧此刻不便与观音照面,阁下若即刻动身,或许还能抢得一线先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