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关上并锁上后,老约克双腿一软,整个人摔在地上。
身体撞到了旁边的椅子,发出“啪啦”的响声。
但他顾不上疼痛,立即从地上爬起来,跟跄着冲到卫生间的镜子前。
镜中的那张脸,已然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。
老约克翻开自己的下眼睑,原本应该是粉色的结膜,此刻却布满了血丝。
视线下移锁骨处的伤口上。
之前独自在车里时候,他用小镜子看过,伤口那时还只是小口子。
而现在,伤口周围的皮肤已开始溃烂,向外渗出发黄的脓液。
“谢特……”
老约克的手开始颤斗,难以言喻的焦虑与恐惧涌上心头。
他冲出卫生间,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,颤斗着手指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这个号码在末日爆发后,老约克打了无数遍,却从未接通过。
电话那头,永远是那个熟悉的录音。
“嘿,我是汉森。我现在可能在训练,或者打游戏。有事可以给我留言。”
一遍。
又一遍。
十个……二十个……
“求你了,汉森……接电话……”
“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……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慢慢地,老约克不再纠结电话能否打通。
他只是不断重复拨号,想多听听录音里儿子的声音。
那是他唯一的儿子。
老约克想起汉森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因病去世,自己把所有的爱和愧疚都给了这个孩子,将他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。
这种溺爱,却养成了汉森暴躁叛逆的性格。
也正是这种性格,让他完全不相信杨旭的“末日预言”,固执选择回到部队,从此杳无音信。
“呃……”
老约克俯下身,吐出绿色的胆汁,剧烈的腹痛随之而来。
他知道,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
《杨旭圣经》里的描述,正在他身上应验。
老约克听着电话里汉森轻松的留言,悔恨与不甘让他握紧拳头,用力捶打着桌面。
“咚!咚!咚!”
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。
“约克?发生什么事了?”
门外传来敲门声和询问声。
然而老约克充耳不闻,只是把电话放在耳边,泪眼和笑容在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绽放。
之所以老约克当时被咬不说,是因为——私心。
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,但他想在变成怪物之前,再尝试和儿子说上最后一句话。
一句迟到太久的道歉。
为那次因隔阂与争吵导致不欢而散的父子谈话。
“呕!”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,这次吐出的胆汁里混杂着暗红色的血块。
老约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,跪倒在地。
“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……哪怕一点点……”
也就在这时,房间的门被管理钥匙打开。
“啊——!”
……
10月24日,晚上8点。
大仓的一楼灯火通明。
幸存者们自发围成半圆,中间留出空地。
老约克就躺在空地的冰冷水泥地上。
他的作战服被扯开,腐烂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。
杨旭没有看老约克。而是将注意力,完全放在从德州过来的老兵身上。
这些在战场上都未曾弯曲过脊梁的男人,此刻都有些佝偻。
有的低着头,用手掌反复摩挲着脸上的皱纹;有的则背对着人群,肩膀不受控制地起伏;还有的,只是呆呆站着,仿佛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。
从二十多岁一起扛枪的热血少年,到如今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,老兵们用半个世纪的时光,证明了战友这个词汇的重量。
杨旭的脑海里,也浮现初见老约克的情景。
酒吧里一言不合就用霰弹枪打爆电视的暴躁老头。
那个在政变夺权时,带领小队从侧翼迂回包抄,为胜利打开缺口的老兵。
这个人给杨旭的印象,在所有老兵里最为深刻。
没想到,这个基地里死的第一个自己人,竟然会是他。
人群里那两个曾跟随老约克搜索的守卫,心情也截然不同。
一个守卫的眼框泛红,死死咬着后槽牙,愤恨的视线钉在身旁同伴的身上。
而被他注视的那个守卫,全身都在轻微发抖,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内心被自责与愧疚的情绪反复冲刷。
如果不是自己贪图那几根麻子,就不会发出巨响。
不发出巨响,老约克就不会被咬,也不会死。
忽然。
地上的老约克眼皮颤动,缓缓睁开。杨旭的注意到,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。
原本清明的瞳仁变得浑浊不堪,像蒙上了灰白的薄膜,找不到任何焦点。
尸变开始。
再不动手,就来不及了。
杨旭心里清楚,这些老兵绝对结果不了自己的战友。
坏人,总要有人来当。
这也是杨旭作为监狱指挥官必须面对的宿命,因为他要对所有活着的人负责。
杨旭从枪套里拔出p226手枪。
“咔嚓。”
举起手臂,枪口指向老约克的头部。
也就在这一瞬,老兵们仿佛被这个动作惊醒。
几乎是出于本能,内心深处那份长达六十年的情谊压倒了理智。
“咔嚓!咔嚓!咔嚓!”
几支枪口齐齐抬起地,对准杨旭。
“小子!你给我放下枪!”
“对!他不是你能杀的人!”
对峙形成,空气仿佛凝固。
周围的幸存者们吓得连连后退,一些人伸出手臂不断摇晃,试图用动作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内部冲突。
“嘿!你们全部放下枪!”
雷霆般的怒吼炸响。
麦迪高大的身躯挤进对峙的中心,大手抡起来,对着那些老兵的枪口一个接一个拍了下去。
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
“你们拿着指挥官给的枪,指着指挥官?”
“难道忘了是谁救了你们?忘了是谁给了你们家人安稳的床和热乎的食物?”
老兵们被骂得抬不起头,脸上涌现出浓浓的愧疚,接着陆续放下了手中的武器。
其中一个老兵艰难地开口:
“指挥官……对不起……主要是……约克他对我们真的很重要。”
杨旭什么也没说,只是轻轻抿了抿嘴。
他没有怪罪这些老兵。
六十年的战友情,不是几句大道理就能轻易抹消。
麦迪重重叹了口气,走到老约克身边蹲下,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银色十字架,轻轻放在老约克的额头上。
麦迪闭上眼睛,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开始祷告。
“主啊,请宽恕他的罪,引领他的灵魂……”
祷告声未落,地上的老约克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,身体也开始抽动。
周围的普通人被这幕吓得连连后退。
只有麦迪冷静抬起一只手,朝杨旭伸了过去。
杨旭会意,将手里的p226递给了麦迪。
兄弟是自己带来的,要送走,也理应由自己来。
麦迪接过手枪,蹲下身,抵到了约克的太阳穴,并小声给这位老战友送上最后一句话。
“brother,你的荣耀与我们同在。”
“砰!”
红色的血液溅射在监狱干净的白色墙壁上。